幸福晚年的籌碼押在哪兒

《養(yǎng)個“中不溜”的孩子最幸福?》引發(fā)的養(yǎng)老話題

漫畫：曹一

編者按

前段時間，本報《調查·觀察》周刊以《養(yǎng)個“中不溜”的孩子最幸福?》為題，直擊養(yǎng)老痛點，引發(fā)廣泛熱議。

“中不溜”的孩子，工作不好也不壞，收入不高也不低，時間不多也不少，正好陪在父母身邊，隨叫隨到。

然而現(xiàn)實往往復雜得多，具體到每一個面臨養(yǎng)老問題的家庭，更是千差萬別。

最接近“中不溜”群體的“小鎮(zhèn)青年”，似乎在生活與贍養(yǎng)父母上互惠互助，達到了某種平衡;被迫成為“中不溜”的子女，為了父母放棄了在一線城市奮斗的夢想，有著自己的委屈和不甘;生活在一二線城市的子女，可能需要承擔金錢和時間的多重負擔，進退兩難……

在外地的優(yōu)秀子女，父母一定指望不上嗎?留在身邊的“中不溜”的子女就一定孝順嗎?已經(jīng)進入深度老齡社會的鄰國日本，是怎樣解決養(yǎng)老問題的?本期議事廳邀請面臨養(yǎng)老問題的子女、父母、中日養(yǎng)老機構負責人，共同探討這個問題。

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觀念正在淡化

有一句話，“時間不一定能造就一位偉人，一定會造就一位老人!”蒼老是每個人不得不面對的人生問題。

養(yǎng)個“中不溜”的孩子最幸福，根源在于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的傳統(tǒng)觀念。

“養(yǎng)兒防老、積谷防饑”，在沒有健全的社會保障體系作支撐時，老祖宗十分明智地選擇多養(yǎng)幾個孩子來兜底。直到幾十年前，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一直是主流觀點。

現(xiàn)代社會，將“幸福”的籌碼押在讓孩子“中不溜”上，透露出的不只是辛酸、無奈，多少還夾雜著一點自私的味道。

經(jīng)歷幾十年的高速發(fā)展，2018年中國老齡科學研究中心與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共同發(fā)布的《老齡藍皮書》稱，中國老年人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觀念正在深刻轉變。

從父母的角度，有人不再把培養(yǎng)孩子稱作“教育投資”，也不再充滿高回報的期待，更不會用“孝道”給子女戴上“緊箍”。

從子女的角度，多數(shù)人能感念父母的養(yǎng)育之恩，助父母安度晚年;部分人因現(xiàn)實原因，只能保全小家，難得兩全;更有極少數(shù)人，將年邁父母視為累贅，老人生活沒有保障，郁郁寡歡。

父母與子女之間代際關系的變化，導致我國的養(yǎng)老方式最終轉向以社會統(tǒng)籌為主，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的觀念也將逐漸淡化。

在老年生活中，兒孫繞膝享受天倫之樂的理想固然豐滿，但是當面對“骨感”的現(xiàn)實，老年人與其將養(yǎng)老期待寄托在子女身上，還不如將幸福的籌碼握在自己手中，靠自己硬朗的身體，靠自己內心的充盈，靠提早做好養(yǎng)老規(guī)劃，最終才會有相對幸福的晚年。

健康是保證老年人較高生活質量的基礎，老年人不僅要長壽，而且要健康，不僅要生存，而且要活得有尊嚴。

《老齡藍皮書》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我國全民對老年生活準備不足。

只有約三成老年人健康狀況較好，近一半老年人從不鍛煉。據(jù)世衛(wèi)組織估計，中國近80%的老年人的死亡原因，是飲食風險、高血壓、吸煙、空腹血糖升高、空氣污染和缺乏鍛煉。中國60歲以上老年人的死亡中，超過50%可歸因于飲食風險和高血壓。

據(jù)世衛(wèi)組織數(shù)據(jù)：身體缺乏活動是全球第四大死亡風險因素，造成了6%的死亡，全球每年約有320萬人因缺乏身體活動而死亡。

加強老年人自我保健知識的學習，提高老年人生存質量，延長老年人健康預期壽命，是值得我們每一個家庭和社會共同努力的目標。

據(jù)媒體報道，針對以上目標，我國正努力探索一條普惠式養(yǎng)老之路，通過更好發(fā)揮政府和市場的作用，讓億萬老年人能享受“買得起、買得到、買得好、買得安”的養(yǎng)老服務。

認識老齡化的基本國情，人人“知老”“尊老”，就能創(chuàng)造一個老年友好型社會，使我們每個人都能從容應對親人以及自己的衰老。

“莫道桑榆晚，為霞尚滿天”，我們每個人都要為日益嚴峻的老齡化做準備，既為父母做全周期的物質籌碼準備，也為自己做“想得清、放得下、看得開”的心理籌碼準備，才能真正做到孔子說的，“發(fā)憤忘食，樂以忘憂，不知老之將至云爾”，從從容容體面地老去。

為了照顧父母選擇辭職

李麗 服務業(yè)職員

之前為了照顧父母，我找到公司領導，希望能允許我每年請兩個月假。明知這個要求有些過分，但我還是厚著臉皮說了。當領導回答不可能，我忍不住哭了——我只能辭職了，然而再找這樣一份穩(wěn)定的工作并不容易。

我們姐妹五人，前幾年并沒有太大的養(yǎng)老壓力。隨著年齡的增長，爸爸變得特別“黏人”，要求我們每個月輪流和他們住，這樣才踏實，而媽媽又不讓請保姆。

我們五個女兒一直以來對爸媽照顧得非常仔細，燒飯、打洗腳水，基本什么都做。

老人年紀大了，對死亡的恐懼逐漸變強，對兒女的依賴也與日俱增。老小孩、老小孩，人老了，有時真的像小孩。爸爸對陪伴的要求甚至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。他要求我們晚上也不能離開，擔心有突發(fā)情況找不到人。

現(xiàn)在小區(qū)里一旦有人去世，他就會念叨自己身體不舒服，“鬧”著要去醫(yī)院。之前大姐在照顧父母時，中間回家?guī)状危职志筒惶吲d。

我們希望父母理解，公司不是自己家的，長時間請假很難。但是老人家特別固執(zhí)，說多了，他們就沉默，或干脆把自己關到房間里。我們建議找保姆，他們又覺得保姆不用心。

雖然相比獨生子女家庭，我們姐妹五人養(yǎng)老的負擔會輕一點，可五個人就會有五種意見，有時很難統(tǒng)一。因為會開車，我照顧爸媽多一些，時間久了，其他姐妹會覺得我是不是惦記著爸媽的房子。這也是后來大家選擇輪流照顧的一大原因。

養(yǎng)老不簡單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(jīng)。我們最終也只能無奈地選擇順從。為了一年能照顧父母兩個月，我只能選擇辭職。父母養(yǎng)我們小，我們肯定要養(yǎng)他們老，再大的困難也得克服。

幸福是“一碗熱湯”的距離

張蕾 公務員

有了二寶以后，“爸媽在身邊真好”的感覺更明顯了。

尤其是剛開始坐月子時，家里忙忙叨叨的，很容易就會不小心忽略了大寶。接送孩子上學、照顧孩子吃飯、帶孩子出去玩……如果沒有爸媽，我想坐月子不會過渡得如此順利。

我就是“中不溜”的孩子：大學畢業(yè)后回家鄉(xiāng)，做一份普通的工作。不是沒羨慕過在一二線城市的朋友，但是想到自己能經(jīng)常去看看爸媽，在家里“蹭”口飯，爸媽幫忙帶帶娃，他們有身體不適或任何困難，我們能很快趕到，這種踏實而具體的生活，讓我覺得“大城市”是夢想，“小城市”是幸福。

前段時間媽媽腰疼，雖然不是急病，可慢性病更折騰人。有幾天，我完成工作后跟領導請個假，抽出半小時陪她去醫(yī)院治療。如果不是因為和父母的距離足夠近，我想他們甚至不會告訴你這些事情，子女也無法關注到父母身體狀況的點滴細節(jié)。

因為在“小城市”生活，我離父母只有兩三公里，開車只需幾分鐘，差不多能算得上是“一碗熱湯的距離”。一個星期起碼回家兩三趟，基本天天打電話，缺什么東西，油門一踩就給送過去了。

而當我們比較忙，大寶輔導班結束后沒空接孩子，爸媽就替我們接孩子。等我們忙完了，孩子在爸媽家晚飯也吃好了，澡也洗過了。我覺得和父母之間有種完美的平衡。

婆婆也一直在幫忙帶孩子，我還曾和愛人開玩笑說，如果公公來了，我們可真算是進入“全面啃老時代”，有四位老人在，什么都不用操心。當然，老人的未來我們也承包了。我想，對于類似這樣的家庭而言，父母是我們的港灣，我們是父母的依靠。

不必要求兒女啥都為你做

趙海 退休老人

我80歲了，有兩個女兒，一個在身邊，一個在北京，都過得挺好。小女兒大學畢業(yè)后認識了女婿，兩人結婚后一起到北京工作，生活得很不錯。

我和老伴退休后，經(jīng)常到北京小住，順便幫忙帶一帶上小學的孫女。尤其是冬天，因為南方?jīng)]有暖氣，我和老伴幾乎是在女兒家度過冬天。

后來小女兒隨著女婿駐外工作，先后去了美國和歐洲。每到一個新的國家，女兒都不時地接我們到國外過上一段時間，嘗嘗外國菜，游覽異域風光，享受老年生活。待上一段時間再回國。

孩子出色，做父母的不單是自豪。不用為子女的未來生活操心，自己的生活也有了更多的選擇，即便我們并不缺錢。

幾年前老伴患上了老年癡呆，不再適合長途飛行。但我們老兩口的生活依然無憂無慮，只是偶爾有些孤單，好在大女兒在身邊。前段時間，老伴一不小心腿骨折了，我身體也出了點問題，需要動個小手術。我提出了去北京手術的要求。小女兒覺得沒必要折騰到北京，但我堅持要去。

因為老伴骨折，我出院回老家后也需有人照顧，大女兒考慮搬過來照顧我們一段時間。出院前，聽見小女兒在病房外給大女兒打電話，“姐，我覺得你沒必要搬過去，請個保姆照顧，平時你回家看看。也不能為了老爸老媽不顧自己家。”

雖能理解，聽到的那一刻，還是有點難受。后來我也想開了，總的來說，我和老伴衣食無憂，身體還算康健，孩子們對我們也不錯。不必要求兒女啥都為你做到，沒有十全十美的子女，更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。

買房掏空了兩代人的積蓄

江磊 央企員工

雖然父母尚未退休，還未直面養(yǎng)老困境，但我也已經(jīng)開始考慮未來。壓力主要來自兩方面，金錢和陪伴。

“90后”結婚后，一般的家庭結構都是“421”或“422”，如果雙方父母養(yǎng)老金很低，甚至沒有養(yǎng)老金，勢必存在金錢壓力。隨著老人年齡增長，身體機能下降，生病的概率隨之提高，尤其患上重大疾病后，保姆費用、醫(yī)療費用等也會加重經(jīng)濟負擔。

陪伴上的壓力則視情況而定。一般來說，我們父母這一代“50、60后”，也想有自己的生活空間，并不愿意和兒女長期生活在一起，除非是來幫忙帶孩子。但是當孫輩長大，不需要接送、做飯時，多數(shù)父母會選擇回老家，過自己的生活。

這時候，如果父母都身體健康，子女的壓力會小很多;如果一方過世，陪伴的壓力會驟增，尤其是如果老人堅持自己生活，子女在外地分身乏術：沒時間、請不到假等;如果將老人接至身邊一起生活，則可能在未來產(chǎn)生一定經(jīng)濟壓力。

觸手可及的距離，在一二線城市實現(xiàn)起來太難：自己買房可能就掏空了兩代人的積蓄，再在附近買一套房給父母住，幾乎難以實現(xiàn)。除非壓縮子女教育或其它開支，或許有實現(xiàn)的可能，但愛往往下行而難上行。

每個一二線城市的中年人甚至年輕人，都會面臨這種尷尬。我們能做的也只是有空多和父母通話、聊天，讓他們不感到孤獨寂寞;年輕的時候多賺點錢，為父母提前規(guī)劃好養(yǎng)老，攢一些養(yǎng)老的資本。

像我這一類的人還算幸運，在城市立足，有穩(wěn)定的收入，父母來了即便“擠一擠”或者租房來解決燃眉之急。而對于部分“打工者”來說，自己立足都很難，遑論他們的父母呢。

別總想把兒女“拴”在身邊

郭小迅 康壽老年公寓院長

在外地的優(yōu)秀子女，只要經(jīng)常關心，父母也會很幸福;“中不溜”的子女雖然在父母身邊，也不見得就孝順。我們養(yǎng)老院有對老夫妻，有兩個孩子，但在國內的孩子一年中幾乎不來，而在美國的孩子，一年至少來看父母三四次。

最近，我遇到一個年輕人，母親老年癡呆非常嚴重。平時上班，他只能把母親鎖在家里，遇到出差，就把母親送到姨媽家。他想把母親送到養(yǎng)老院，但她的退休工資每月才兩千多，自己收入也不高，找不到好的養(yǎng)老院。所以說，即便子女在身邊，受限于經(jīng)濟條件，養(yǎng)老也沒那么簡單。

陪伴的方式有很多，不見得非得把兒女“拴”在身邊，關鍵是子女要時刻關心父母，讓他們覺得沒有被遺忘。即便遠在國外，也可以經(jīng)常打個電話、視頻聊天，給老人買兩件新衣服，帶點小禮物等等。幸福沒那么難。

我常對兒子說，如果我將來老年癡呆了，我接受你把我送到養(yǎng)老院，不過還希望你能經(jīng)常來看我，因為我相信，潛意識里我還在牽掛著你，記得你是我的家人。

不管以何種形式養(yǎng)老，重要的是尊重老人的自我選擇。有的老人喜歡住在家里，有的老人可能希望到養(yǎng)老院和不同老人交流，有的老人希望到農村去養(yǎng)老、種菜，還有的老人希望到外地旅游養(yǎng)老等等。

當養(yǎng)老機構養(yǎng)老漸成趨勢，送父母到養(yǎng)老機構可以適度減輕子女照護負擔。

但將父母送入養(yǎng)老機構后，不能當甩手掌柜。不少年輕人以為將父母送至養(yǎng)老院，就萬事大吉。因為長期的不關心，一些子女甚至對父母的喜好都不太清楚。而一個被送到幼兒園的孩子所受到的待遇截然相反：每天接送，經(jīng)常向老師打聽孩子情況……

此外，“抱團”養(yǎng)老也是很好的模式。好朋友、好姐妹、一個社團的人，只要志趣相投，都可以抱團養(yǎng)老，大家一起玩，可以緩解心靈空虛，相互扶持，各自的子女輪流來，相互帶點需要的東西，“共享”子女陪伴的感覺。

在老人開口前將事情做好

內藤賢治禮愛健康養(yǎng)老有限公司負責人

日本65歲以上人口約占總人口的28.1%，少子高齡化現(xiàn)象凸顯。與此同時，日本勞動力人口比例下降，預計到2065年，65歲以上的人口與勞動力人口的比例將會達到1：1.3。勞動力人口的減少導致的財源不足也將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。

“介護”是介于“照顧”和“護理”之間的一種服務。20世紀60年代，日本開始構建老年福祉政策。隨著需介護老年人數(shù)增加、介護時間延長，早期推出的老年人福祉政策已難以應對。

調查顯示，自1980年以來，日本老人和子女、孫輩的相處親密程度發(fā)生變化：從“希望和子女一直在一起”，到“偶爾見面就好”“偶爾能說上話就好”。

造成這些變化的主要原因，是日本三代同堂的減少、夫妻獨立生活和單身人士的增加，以及老人自身家族意識的變化。

1997年，日本制定了專門的養(yǎng)老介護法律，2000年開始實施。為了能讓老人在自己習慣居住的地方，過自己想過的生活，直到人生終點，日本還建立了居住、醫(yī)療、介護、生活支援、介護預防為一體的“全方位照護系統(tǒng)”。

不同狀況的老人，所需的介護各不相同，因此介護服務的內容也在不斷延展，專業(yè)性要求越來越高：不僅要吃飽穿暖，更要重視老人精神生活，從細節(jié)處溫暖人心。日式介護是“心的服務”，通過專業(yè)團隊，對老人的身心提供無微不至的關懷與服務，維持并提高老人生活能力。

目前中國與日本都面臨老齡化挑戰(zhàn)，帶著日式介護的理念，禮愛在中國的上海、成都、南通開設了樣板機構，在關注當?shù)乩先霜毺厣盍晳T與養(yǎng)老需求基礎上，力圖“在對方開口前就將事情做好”。

時常帶老人外出買買東西、曬曬太陽，舉辦豐富多彩的活動，誰不喜融入社會的感覺呢?讓老人忘掉輪椅、忘掉拐杖，開心起來。